做我情人

我盯著手機的屏幕﹐無聲無息。
再看看擺在桌上﹐已經冷了的西餐。
他應該不會來了。
我討厭這樣子的等待﹐不安的心情在折磨著我。
接了幾個無關痛痒的電話﹐終於決定把手機給關了。
把紅酒開了﹐然後自己一個人喝了起來。

也許那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由一則短訊開始的錯誤......

去年的情人節前夕﹐路易士把豐介紹給我認識。
路易士說我難得稱讚一個男人。
那當然﹐豐從外表到內涵都是我喜歡的類型。
可惜啊﹗結婚了﹐還有一個孩子。

情人節那天﹐路易士竟用我的手機發了一則“做我情人”的圖片信息給他。
“你陷害我啊﹐豬頭﹗”我嘮叨了路易士一頓。
哎呀算了﹐反正他也不曉得我是誰。我這樣自我安慰。

後來﹐我和路易士一起到豐的理髮店﹐那是第二次見面。
“嗨﹐很久沒見到妳了﹐好嗎﹖”
“嗯﹐還好。”沒想到兩個月後他還記得我。
“妳的臉型不適合把劉海留太長﹐剪短一些會比較好看。”
“都聽你的﹐專業。”

我喜歡看他專注剪頭髮的樣子。
我喜歡他把人髮當成一件藝術品的眼神﹐那麼細心又大膽的揮動剪刀。

“嘿﹐妳比我想象中更年輕和漂亮﹗幹嘛扮老成啊﹖﹗”他還真會說話。
“你是在稱讚自己的手藝吧﹗”嘴巴雖然這麼說﹐但心裏還是暗爽。

我必須承認﹐豐是一個優秀的理髮師﹐他總有辦法用髮型帶出一個人的性格美。
於是﹐我成了他店裡的常客。
夜晚﹐我們也常在一家咖啡廳聊天。
和他好像總有談不完的話題﹐也可以像兩個大孩子一樣的抬槓。
感覺很好。

很老套的﹐我竟然有相逢恨晚的感覺。
我告訴自己再這樣下去我會越陷越深。
於是﹐我決定把他從自己的生活中戒掉。

也許表面上我可以裝得若無其事﹐但每當劉海遮住自己的半張臉時﹐他幫我理髮時專注的那張臉﹐就像一張放大的圖片一樣﹐一直在腦裏盤旋。
我嘗試找其他的理髮師﹐但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滿意。
是心理作用吧﹖﹗
是吧﹗我告訴自己。

一段時間以後﹐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他了。
可是﹐他來了一通電話。
“出來喝杯茶吧......”他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
“我在老地方等你﹐我會一直等到你來。”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腦袋在說赴約就完蛋了﹐可是身體早就不聽使喚的走出門外了......

就這樣﹐我做了一年別人婚姻裡的第三者。
真的不想這樣子﹐這下該怎麼辦﹖

早就知道這是個錯誤﹐可是還是明知故犯。
我不曉得該如何讓自己清醒過來﹐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那強烈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也許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後來﹐我也認識了豐的太太。
因為這樣﹐我面對更大的壓力。
我無法忍受自己人前一個樣子﹐人後又成為另一個人。再這樣子下去我會崩潰。
我想我只能選擇離開﹐在一年後的情人節﹐我決定結束這段感情。

豐﹐因為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撒了第一個謊言。
然而﹐卻因為這第一個﹐我必須說第二個來圓謊。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不斷的......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真的累了﹐我們就到這裡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妥善處理我家庭的事。
今晚見面再談......
不等我回答﹐他又把我電話給掛了。

結果﹐我等了一個晚上。

我吞了最後一口苦澀的紅酒﹐就衝上廁所。
此刻天旋地轉﹐酒精讓我吐了好幾次。
胃都快穿了﹐頭也快裂了﹗

我勉強爬到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快死了吧﹗為什麼感覺那麼痛苦﹖
這是自尋煩惱吧﹗還是應該說是報應呢﹖﹗
我......

不懂過了多少時候﹐我慢慢把眼睛睜開。
頭好痛﹗
看看四週﹐還是熟悉的房間。

我還活著啊﹗還得面對現實......

開了手機﹐裏頭盡是豐的留言和短訊。
想來就來啊﹗什麼叫想來卻不能來﹖然後還給一堆的藉口......
我不想聽啊﹗我只要你來我這裡﹗

我告訴自己﹕好了﹐應該結束了﹗不要再給自己藉口﹐延伸一個不會有結局的愛情﹗
我應該悄悄地離開吧﹖
天啊﹐為什麼有那麼多我應該和不應該做的事﹖﹗

離開罷﹐以後的事我不管了......

記﹕理智一直提醒我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做的事。所以﹐我一直都在做著社會認為對的事情。可是﹐理智沒有讓我明白生活的樂趣。相反的﹐感性讓我享受了快樂﹐卻也讓痛苦在自己身上刻下深深的疤痕。常常﹐在感情的世界裡﹐理智和感性就像惡作劇的兩個魔鬼一樣﹐總是選在最不恰當的時間出現﹐搞到自己一塌糊涂。




靜雲/300303/1949/243BPJ

春天的故事

九九年的春節﹐校園到處充滿著生命的活力。

成績公佈了﹐我第一她第二。
大家都說美萍﹑文倩﹐兩個人天下無敵。
我和文倩算是好朋友吧﹗而且每個人都這麼說﹐我想應該是的。

其實﹐我心裏不是很舒服﹐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總愛幫她。
我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和心思在唸書和溫習功課﹐考了高分是理所當然。
而她﹐一個臨時抱佛腳的人憑什麼和我相提並論﹖﹗
我和她﹐不同類。

我在一個複雜的大家庭長大。
身為長女的我從小就告訴自己﹐我不是含著銀匙出世的孩子﹐生活中的一切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努力掙回來。
為了更好的生活﹐我可以不擇手段﹐這是個適者生存的社會。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

* * * * * *      * * * * * *      * * * * * *

美萍提起了家裏的事﹐聽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她家裡開茶餐室﹐自小就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和事。所以﹐和她一起聊天﹐讓我對社會有了更多的認識。
我喜歡聽她說她的生活﹐因為那些情節只有在小說裏頭才可以看到。但﹐這是她的生活﹐是一部有聲小說。
我不喜歡學校裡填鴨式的教育系統﹐蠻無聊﹑也挺惡心的。
不是嗎﹖教授吐了一堆出來﹐然後做學生的吃下去﹔等考試的時候﹐學生再吐出相同的一堆來還給教授......
可是﹐既然父母供我來唸大學﹐況且我又是獨生女﹐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放在我身上。這麼一來﹐我總得給他們一個像樣的交代。所以﹐考試不理想或翹課之類的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上完課多餘的時間﹐我喜歡跑到校園的湖邊聽聽卡帶﹑看看參考書以外的書和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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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君仁碰面是在圖書館。
一個高大的男生和我撞個正著﹐我懷裡的參考書掉了一地﹐人就跌坐在樓梯。

“啊﹗真的很抱歉﹗”他說。

我很想說沒關係﹐但一站起來就知道有關係了。
“我想我扭傷腳了......”我痛得想哭出來。

“真的很抱歉﹐我馬上送你到醫務所﹗”
這傢伙竟然駕著名貴房車上學。

護士幫我敷了藥﹐做了簡單的繃帶包紮。
我們在藥劑房等著藥劑師配藥時﹐開始閒聊起來。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很有氣質的五官﹕濃眉挺鼻﹐像日本人的單眼皮和細長眼睛﹐有點倔強的雙唇。很帥﹗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文倩﹐他們有很相似的氣質。這個時候﹐我心裏竟萌起不能讓他們相遇的念頭......

他早就畢業了﹐現在已經是機械工程師﹐正在進修博士學位﹐偶爾也回來當助教。
我們蠻談得來的。
他說我年紀輕輕卻歷盡滄桑的樣子。
“看開點嘛﹐凡事有好壞兩面。”他說。
“但適者生存﹐我總得保護自己啊﹗”
“誰敢欺負你這一身武裝的小劍豬啊﹐呵呵呵﹗”他老是說我太自我保護了。
“嗯﹐未嘗沒有道理......”我不否認。

後來﹐我們常常約在圖書館相見。
開始的時候﹐我只注意到他一切外在的特優條件。但漸漸的﹐我發覺他的幽默和內涵比外表更具吸引力。我是喜歡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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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知道安分的做自己應該做的事。而這些應該做的事﹐大致上都是父母幫我安排的。
我漸漸開始問自己﹕到底自己想要些什麼﹖
這問題想了很久﹐每次都不得不放棄﹐因為總沒辦法好好的思考。而且﹐再思考下去只會把自己推進一個無止境的問題旋渦裡。
如果﹐一定要一個答案﹐我只能說自己是在人生的馬拉松道上﹐以優閑和理所當然的步伐在慢跑著。
我找不到一個讓我衝刺個一百或五十米的理由。

這是個悶熱的下午﹐真的沒法在房裡專心寫那篇即將到期的經濟論文。
想和美萍聊天﹐而這個室友最近連影子都不見﹐想必是為作業而忙透了吧﹗
和她比起來﹐我真的快慚愧死了﹗人家唸書我唸書﹐到目前為止我都不曾好好用功過......
好吧﹐今天就來個大悔改﹐上圖書館唸書寫論文吧﹗
嘿嘿﹐唸書﹖倒不如說去享受冷氣更貼切吧﹗呵呵呵﹗

呼﹐這種天氣呆在圖書館真的是人生一大享受﹗

喔﹐那不就是美萍嗎﹖從遠處看她進了216號讀書房。

咚咚﹗轉開門把。
“喂﹐室友﹐這麼拼命......”
接下來的“啊﹗”被卡在張著的嘴巴的喉嚨裡頭。

一眼看完﹐什麼美萍啊﹖﹗裏頭只有一個回頭看我的帥哥﹗
我的眼睛不可能差得那麼離譜吧﹖﹗
看看門上的小牌子﹐對啊﹐216號。
不甘心﹗
於是把頭伸到門後去看﹐哪兒有誰的影子﹗
天啊﹐這回該怎麼向人家解釋﹖﹗

“嗨﹐找室友啊﹖我是不錯的啦﹗”他開口了。
“呵呵﹐你把她藏起來啦﹖”我只能傻笑。
“對啊﹐藏在我口袋裡頭。看嗎﹖”他拍拍心口前的衣袋。
我還真的跑到他面前﹐拉了他的白棉布衣口袋﹐往裏頭一看。
“沒有耶...”我說。
“你豬頭啊﹐當然沒有啦﹗怎麼可能有﹗”說完兩個人笑了起來。

“你好﹐我是君仁。”他這樣自我介紹。
“軍人﹐你好﹗我是文倩﹐報告完畢。”我立正敬禮。
兩個人又笑了。
噢﹐君仁﹗

這時候美萍回來了。

“你們怎麼認識啊﹖你怎會在這裡﹖”她看到我時很驚訝。
噢﹐以為你在這裡啊﹗所以來找你。”

後來大家到咖啡館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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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了﹐我們的三人行。
日子一久﹐三人行變成三角戀是預料中的事。
我愛君仁也向他暗示過﹐但君仁愛文倩。
而文倩﹐卻由始至終和大家保持不冷不熱的距離。
不過﹐也許這樣最好﹐至少目前我們還是好朋友。
我也漸漸的喜歡上文倩﹐她的坦誠和大方讓我無法不喜歡她。

但這一切﹐總有一天會結束吧......

* * * * * *      * * * * * *      * * * * * *

我知道美萍愛君仁﹐我也不是對君仁沒感覺。只是﹐自己認為三個人如果還可以當朋友的話﹐為什麼不﹖
不過我們就快畢業了﹐感情的事總該有個了結罷。
我知道如果選擇了愛情﹐就沒有友情。
可是﹐如果我選擇友情的話﹐我又對得起自己和君仁嗎﹖
決定權為什麼會落在我的手上﹖
天啊﹐我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物﹐為什麼給我一個這麼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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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那天﹐君仁為我們獻上兩大束鮮花。把四方帽往空中一拋﹐耶﹗終於畢業了﹗
晚上﹐我們在君仁家開了紅酒慶祝。

“友誼萬歲﹗”三個水晶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叮。

我們談了一個晚上﹐終於來到了無可避免的話題。
美萍喝得很兇﹐我知道我的決定傷害了她。

她說她想回去了﹐堅持要自己搭的士﹐剛說完就吐了一地。
“你送她回去吧﹗我幫你清理這裡。”說完就和君仁硬把美萍拖上車。
“等我﹐很快就回來。”君仁說。

回到屋內收拾殘局。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份了﹖
為什麼一定要在今天談這樣的事情呢﹖為什麼一定要破壞彼此的關係﹖
好累啊﹗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什麼總要搞得那麼複雜﹖

弄好一切後﹐我坐在沙發上發呆。

一個小時後﹐手機響了。
“文倩﹐我們剛到。美萍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我暫時沒辦法走開。你留在我那兒休息吧﹗”
“........”我沉默。
“你聽到我沒有﹐別胡思亂想﹗”
“嗯﹐我知道了。”我不該想太多。

那一夜是漫長的。
我現在才知道﹐等待的滋味是如此的難捱。
難捱的不是時間﹐而是自己必須和自己腦海裡的想象和歪念頭作戰......
再這樣子等下去﹐我想我會瘋掉﹗

凌晨五點多﹐我搭了的士回到我們租的公寓。
美萍的房門是虛掩的。

看﹖還是不看﹖

看﹖還是不看﹖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很久。

終於﹐我輕輕把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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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美萍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君仁這樣解釋。
“那只是......”他無奈﹐也不曉得該怎麼說了。
“那是......算是臨別留個紀念嗎﹖﹗”我問他。
“........”我們都沉默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他把我擁在懷裡﹐我靠在他的胸膛流淚。

過了很久﹐我還是把他推開了。我決定了。
“讓我們就到這裡吧﹗我們不曾開始﹐所以﹐也沒有所謂的分手......”

我實在沒有方法讓自己完全釋懷﹐所以選擇了離開。
也許﹐在陌生的環境裡我可以讓自己的心情沉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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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以後我和君仁結婚了﹐我懷了他的孩子。
我知道他是為了責任而娶我﹐我也知道不論我多麼努力都不可能取代文倩。
但是我愛他﹐我深信總有一天他會全心全意的愛上我﹐所以我不會放棄。

文倩的離開讓我難過﹐因為我有心佈下這個局。
雖然我喜歡這個朋友﹐但我更想得到君仁。
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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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三年的春風吹起﹐又是新的一年。




靜雲/10022003/243BPJ

一輩子的愛人 - Forever in my heart**

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不好。
所以當我決定接受一切的時候﹐你送了我背叛﹐附加報復。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埋怨什麼的﹐只是﹐你真的那麼恨我嗎﹖真的須要做到那麼絕嗎﹖
當時﹐我多麼希望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不管我能不能接受﹐事實終究是事實。
而且﹐不只是一次﹐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殘酷事實。
你想讓我知道你真的恨我。我感受到了﹐我知道了。

我就是因為這樣的事而逃到那麼遠啊。

過了多久呢﹖你開始在凌晨打電話來。
後悔啊﹗想念你啊﹗從新開始好不好﹗你總是這樣子對我說。

從新開始﹖
我想起你擁著另一個女人對我說這句話的不久前。

我連不該幫你的時候都幫了﹐我已經窮到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期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難道連我那目前唯一僅有的平靜都想把它拿走嗎﹖
你不可以那麼貪婪哪﹗

我們的感情已經變相了﹐不可能回到原來的地方﹐也不可能從新開始噢﹗
你不可以拿著刀子捅得我滿身傷口以後﹐突然張開雙手溫柔的對我說﹕我愛你。
你得找個方法適應﹐就像以前的背叛與報復。
只是﹐這次我不想出現在畫面裏頭。

累啊﹐再這樣子下去也不是辦法噢﹗我常常這樣想。

一輩子的愛人 Forever in my heart﹗
深夜裡﹐我還是難過的哭了起來。

**一輩子的愛人 詞/曲﹕潘芳烈 唱﹕姜育恆



靜雲/24112002/815BPJ

活著就好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的確是睜大眼睛的瞪著他。

那是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國際機場。我們面對面的看著對方﹐至少有二十秒吧﹗
然後﹐我流淚了。

在某個程度上﹐這兩個相遇的人有相似的氣質。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見到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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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五年紀的女生總是膽小又愛哭﹐所以男生常常把蟑螂﹑蚯蚓之類的屍體﹐放在我們的抽屜裏頭。
我不是害怕這些小蟲子﹐只是那種惡心的觸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次我終於中招了﹐他們給我的是一只青色渾圓﹐大約三寸沒有毛的毛毛蟲。
理所當然的﹐我當場哭了。

不曉得大我兩年在附近中學上課的哥哥是怎樣知道這件事的。放學的時候﹐他竟然穿著中學校服敲了課室的門﹐走進來向級任老師敬禮以後﹐就對大家說﹐“班上的同學聽好﹕我叫浩雲﹐是靜雲的哥哥﹗如果你們有誰敢再欺負我妹妹的話﹐我就要你們好看﹗”

說完後就以無比堅定的眼神環視班上的同學﹐然後走到我的座位拉著我的手﹐走出鴉雀無聲的課室。

經典的是﹐走到老師面前時﹐他還敬禮說﹕“對不起﹐打擾了﹗”級任老師楞在那兒......

事後就真的沒有人敢再做弄我﹐而哥哥也成了許多同學們心目中的英雄。

哥哥的腦筋超好﹐做什麼就像什麼。對於解決問題﹐他都有自己似模似樣的一套。
雖然我們都有自己的房間﹐但從小我就喜歡跑到哥哥房裡睡覺。
他總有說不完的笑話﹑謎題和故事。從民間到科幻﹑到偵探﹐他無所不知。聽著他說故事﹐不知不覺就入眠了。
直到他高中一那年。

我像往常一樣伏在他的胸膛睡著了。他竟在半夜推醒我﹐一張黑鍋的臉叫我回自己的房間睡。我說不要﹐他大聲的吼我回去。這是他唯一的一次這樣凶對我。

過後的一個星期﹐我都不和他說話﹐連上學也是自己走路去﹐讓他騎電單車在後頭跟著。

後來﹐他從圖書館借來一本有關生理發育的教育課本放在我床上。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閱讀和問一些發育較快的女同學﹐才大概的了解書本的內容。

我在吃完早餐的時候把書交給哥哥﹐“看完了﹐還你。”

就在他把安全頭灰交到我的手裡時﹐我說了對不起。

那天我沒有把頭灰戴上﹐我把臉側貼在哥哥雄厚的背上﹐可以聽到他的心跳。

我也可以聽到自己說﹕“我愛你﹐哥哥﹗”

中學的我和哥哥唸不同的學校﹐父母親因生意的關係常常不在家﹐所以上下課都由他接送。
坐在他那輛150cc的電單車上﹐感覺很棒。
那個時候的我很威風﹐女生都很羨慕甚至妒忌我。

當然囉﹐我身邊的哥哥身高180公分﹐長得又帥﹑風頭又健。
他不止功課好﹑運動了得﹐也擔任多個學會的主席。
托哥哥的福﹐我在學校常常得到女生的特別優待﹐而代價是幫她們傳遞情書﹐還有愛心巧克力。

哥哥笑說我利用他的名譽騙吃騙喝。

我說是的﹐你儘管妒忌我吧﹐誰叫我有一個完美的哥哥﹗再投訴的話﹐我就叫她們親自找你﹐呵呵呵﹗

雖然他是一個幽默健談的人﹐但還是不習慣被一群異性包圍﹔他說感覺自己是一隻落如狼群的綿羊。

我說不﹑不﹑不﹐你比較像豬。

到了我高中一那年﹐哥哥高三。
就在一家人吃晚餐的時候﹐哥哥突然咳個不停﹐接著就吐了。
吐出來的不是食物﹐而是血 -- 鮮紅色的血。

......是肺部的血管斷了﹐可能是激烈運動導致......我隱約聽到主治醫生和父母的談話。

我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他﹐直挺的鼻樑和蒼白的臉。
我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哭得亂七八糟之後就睡著了。

“喂﹐醒囉﹗”是哥哥在叫我﹐我張開惺忪的眼睛迷糊地應了他。
“我要上廁所。”他說。
我迷惑的望著他。

他側側臉﹐嘟起了嘴指向他的右手。“豬頭﹐你得放手啊﹗”
啊﹐原來如此。

“你好歹也洗個臉吧﹐一張骯髒豬的臉會讓我病得更重哩﹗”

我笑了﹐然後又哭了。這樣的哥哥﹗

出院以後的半年裡﹐哥哥還是開朗如前﹐只是比以前瘦了點。
他的課外活動都減少了﹐我們一部份時間躲在父親的書房準備年尾的考試﹐一部份時間一家人到國外渡渡假。

然而﹐最後哥哥還是離開了我們。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他一起離開﹐但他是一個聰明的人。
他設了一個局要我答應他活下來﹐他知道我會遵守諾言。

他在臨死前對我說﹕“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回來和你見面的﹐相信我......”

我知道他是一個絕對比任何人都更守諾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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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行李放下﹐走上前來緊緊的擁了我一下﹐說﹕“活著就好﹗”

哥哥﹐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後記﹕
當然﹐他不是哥哥。後來我問他為什麼當時會說﹕“活著就好﹖”
他說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到當時悲傷的我時﹐很心疼﹑很自然的想擁抱我﹐而直接想說的就是﹕活著就好﹗

靜雲/14092002/243BPJ

知己

1990年，十八歲的我們並肩坐在星空下的網球場中央。

“戴面具的時間太長了，還得不停的更換，感覺上很累。”她說。
“在沈君面前，阿紫可以不必戴任何面具，你只要放心的做回自己！”
她聽後什麼都沒說，淚水卻在眼眶裡打滾。
我摟著她的肩：“誒，你知道嗎，你可以不必一直當好孩子。”

哇的一聲，她把臉埋在我胸前，哭了。哭累了就睜著眼睛，沒有焦點的望著前方。
一會兒以後，應該是想起了什麼，又不自禁的流起淚來。
就這樣哭哭停停的不知多少次，也不懂過了多久，她再也沒有氣力了。
她嗚咽的說：“自懂事以來，這一次哭得最痛快......”
我用手心抹了抹她兩頰未干的淚痕：“好啦，沒事了。”

她靜靜的望著我。

我有點緊張了：“咦，怎麼了？”

她一臉正經的說：“突然肚子餓了，想吃東西......”

我的天啊！我胡亂的抓著自己的頭髮。面對她，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控制自己。
“走吧，找吃的去。”我走在前頭，又心疼又好笑。

我突然轉過身，兩手捧著她那小小的臉兒：“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你給吃掉！”

她提起雙手在我面前幌著說：“吃吧、吃吧！好好吃的紅燒豬手哦!”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她哭。

X X X X X

“......為什麼不選我？”我這樣問她。

“我想談個正常的戀愛。我們太了解也太像彼此了，總覺得愛上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她這樣答我。

“他不適合你。”我說。

“我知道。是我先找上了他，他太好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結束。”她說。

“這樣子拖下去，恐怕兩個人都會受傷吧......”我真的這麼認為。

她手托著下巴低下頭，什麼都不說了。

後來的後來他們分手了，是他離開了她。她說突如其來的釋放，讓她有點不自在。
那當然，那男人在離開以前狠狠地桶了她無形的幾刀。

她沒有哭。
“因為自己罪有應得！”她說。

X X X X X

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我也有事想問問你的意見。”“哦？那你先問好了。”
“我考慮結婚了，對象是上回跟你提起在橋上遇見的女孩。你怎麼看？”
“啊，嵐思嗎？那的確是很適合你的愛情。結婚吧，沒有什麼值得考慮的了。”
“嗯......你呢？該你說了。”
“我的？哎呀小事小事，如果幸運的話，半年以後再打電話告訴你。現在先慶祝喜事吧！”
“喂，你這是在耍無賴耶！”
“沒錯，我就是豬無賴！”然後她扮了一個豬鬼臉.....

之後，她像往常一樣失去了蹤影。
這些年來她都這樣，但她總會隔一段時間以後再出現我面前。
已經習慣了。

X X X X X

“喂？”
“嗨，我是沈君，請問阿紫在嗎？”
三個月後我突然很想見她，於是打了通電話到她老家。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沈大哥，姐姐在上個月去世了，腦瘤惡化。”

“......”

後來也不知自己還說了什麼，也不曉得是怎樣結束談話的，我掛了電話閉上眼睛。
深呼吸以後，自己還是忍不住使勁的把桌上所有的文件，嘩啦嘩啦的掃落。

豈有此理！
我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結果，結果她還是一個人扛了所有的不快樂。

這是我第一次氣得流眼淚。

X X X X X

凌晨三時，我不再勉強自己入睡。
走到露台躺在長椅上，可以望見2002繁密的星群。我想起她哭泣的樣子。

“怎麼了？”嵐思輕輕的走到我身旁，撥了撥我額前的頭髮。
“啊，在整理一些情緒，你先睡吧。”我吻著她修長的手指。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別太夜，噢。”
“知道了。”

我沒告訴過嵐思有關阿紫的事。

有一些事情和感覺是沒辦法以語言說清楚的，就只能這樣無限期的把它們擺在心中。
夜空的一片黑，漸漸把我引進那沒有期限的世界......




靜雲/10072002/243BPJ